醫學影像判讀與藝術欣賞的同質性

這是一張胸部X光片，沒有經過訓練的人，看到的第一個反應常常是：骨頭！好可怕。

當經過初步的訓練，慢慢可以分出每個陰影代表的結構，知道這張片子的技術層面，是一張站著照的X光，吸氣沒有吸飽，曝光尚可接受。心臟科醫生可能會注意心臟大小，胸腔科醫生可能會在意肺部問題。有經驗的人會發現心臟右邊的邊緣重疊了一個腫塊陰影，邊緣有放射狀條紋，可能是一個腫瘤，但也可能是發炎等其他問題。如果知道病人的背景臨床資料，可以給予更精確的診斷。對於醫療生態了解的人會想到，醫生如果沒有看出這顆腫塊，可能要賠償幾百萬元。

這是一張彩色相片，未經訓練的觀者看起來像是日常生活的場景，畫面很複雜，但似乎沒什麼特別之處。對於攝影技術了解的人會發現，整張畫面用水平和垂直線條構成，沒有廣角或視角的變形，很可能是使用可移軸的大型相機拍攝甚或加上後製。有經驗的觀眾會分析構圖是大量重複的造型，造成視覺張力。對於消費文化有興趣的人，也許會說這張照片反映了當代消費文化和全球化，架上有眾多商品可供選擇，我們以為由我們自己的意識挑選了獨特的商品，但其實這些巨量的商品隨處可見，並不獨特，而且外在的廣告、意識形態也已經幫我們選擇並刺激我們消費，消費，再消費。

攝影史和作者的背景能提供更多資訊，讓我們深一步解讀。作者Andreas Gursky所屬的新地志，讓我們知道他冷眼的態度和分類學式的傳統。照片的成品其實經過大量的後製合成，採用巨幅的輸出，建構了一個虛假但是「超真實」的世界。對於藝術拍賣市場有涉獵的人，會知道這件攝影作品拍到超過一億台幣。

藝術發展到當代，已經有太多背景知識，使得藝術品常像醫學影像一樣難以理解。尤其是欣賞當代作品，只憑「感覺」(fu) 可能會導向不適切的結論，就像是把主動脈弓當成腫瘤一樣。當然有些類型的作品是比較「平易近人」，容易理解的，就像是骨折的X光，誰都會看。

然而，專業人員更能從影像進一步了解骨折的型態，可能傷到什麼神經血管，要如何治療。

欣賞藝術有沒有一體適用的法則？這個問題就像是問有沒有一個檢查可以把全身的疾病看清楚。不同種類的作品有不同的觀看方式，中古藝術常有宗教觀點，學院沙龍強調美學，當代藝術常探討文化或哲學議題， 就像不同的病灶有最適用的檢查一樣。如果只用構圖、光影、色彩等傳統美學來欣賞藝術作品，就等於用超音波來做全身健康檢查，有太多死角和誤謬，可以把乳房，甲狀腺看清楚，但卻看不見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