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基底材到繪畫層的材料問題

文/吳大有

繪畫是把色粉附著在載體上的過程，中間發生了物理和化學變化，是有科學原理可循的，但尚有很多莫衷一是的看法需要釐清。加上近代的壓克力顏料，常和油畫混用，用法眾說紛紜，所以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文獻資料。傳統的油畫可以分為三層：基底材、打底層和繪畫層。

基底材要足夠堅固穩定能乘載上面的打底層和顏料，可以分成板材（木板、密集板等等）和畫布（全麻、棉、仿麻）兩類。打底層種類繁多，大致分為水性和油性兩類，而繪畫層也有油性和水性兩類，本文所討論的油畫為油性，壓克力顏料被歸類在水性。

一、 最上層的繪畫層，要選用油畫還是壓克力顏料？選擇媒材一般是有兩個考慮：a. 美學和技法的技術問題 b. 保存性的問題。幾乎所有的顏料都是色粉+黏合劑，水彩、油畫、壓克力等不同媒材之間最大的差異在於黏合劑的不同。油彩是使用乾性油揮發後產生聚合物使色粉附著，壓克力顏料是水份蒸散之後的丙烯聚合物固定色粉，原理其實十分相似。

因為油性材料可以容納更多的色粉，所以油畫的濃度比較高（高級貨的壓克力顏料也能逼近那個濃度），另外慢乾的特性和油的質感比較容易做出滑順的漸層融合和罩染，所以適合精美的古典繪畫。

圖：油畫的漸層要做滑順比較容易

壓克力顏料快乾，適合快速反應的情況、堆厚，水性的本質也適合渲染、滴流。有許多人把壓克力顏料當成油畫的替代品，抱怨壓克力顏料很難做出古典油畫的效果，但我認為這兩者本來就是不同的東西，有不同的特性和適用之處，就像我們就不會抱怨油畫很難畫出水彩的效果。像梵谷的技法就很適合壓克力顏料，可惜他的時代沒有（然後他使用油畫的方式讓修復工作覺得困擾）。

圖：裂開的《星夜》

兩個媒材的保存性差異也是常被提起的，20年前我就聽過「壓克力顏料只發明了50年，雖然現在沒有發生問題，但不保證未來，壓克力顏料只能保障50年」，直到現在2020年已經發明70年了，仍然還是有人在說「壓克力顏料只能保存50年」。



如果從化學結構來看，壓克力顏料是比油畫更穩定的。油畫乾燥形成聚合物的過程幾乎沒有停止，即使表面看起來乾了，微觀之下仍然不停地成長、老化，當聚合反應超過了甜蜜點之後，反應過度就會開始鬆動脫落，在「保存良好」的地方，大概可以維持超過100年，台灣溫暖潮濕，如果沒有適當保存，可能不到50年就開始變質了，另外油畫的層次堆疊要把揮發慢的放上層，如果技法使用錯誤，裂得更快。壓克力顏料形成的聚合物基本上就像是塑膠，不同的層次之間也可以連結，比油畫的聚合物更穩定、不容易產生化學變化，延展性也更好，能抵抗畫布的捲曲皺摺，也不需要為了防止裂開而遵守特定的繪畫順序。

總歸來說，兩者的保存性都沒有太大的問題，壓克力顏料的化學結構比油畫更穩固有彈性，理論上或實驗上看起來都能夠長久保存，另外在技法不熟的初學者可能使用壓克力更不容易壞。所以兩者間就只有技法美感的選擇而已。油畫其實不單單只是個媒材，它乘載了500年的歷史，也就乘載了古典、高級、上流、懷舊和匠人精神等意識形態。而壓克力快乾、製作時間短，乾了之後產生塑膠膜，所以有時會被認為比較廉價，但是好的壓克力顏料作品，顏料本身的質感和價位完全不亞於油畫。像Cy Twombly就很常使用壓克力顏料，他的畫不論看起來或是買起來都很高級。（一張畫的價錢可以買下好幾所藝術學院XD）所以作品是否看起來廉價，可能人的因素佔比較多。

二、基底材：接下來討論最底層的基底材，可以用板材或是畫布。板材中木板是比較早被使用的基底材，現代也有密集板產品。板材的穩定度比畫布好，但有重量和尺寸的限制，畫布比板材容易受到濕度變化而改變鬆緊，在保存不好的環境，長期下來油畫顏料容易鬆脫（壓克力彈性好，比較沒有這個問題），但因為畫布的方便性，油畫仍然是以畫布為大宗。畫布的選擇上有全麻、棉和人造纖維三種。傳統上認為全麻是最優質的畫布原料，現代的人造纖維不受溫濕影響的穩定性和保存期限都比天然的全麻好很多，（在相對濕度65%的情形下，吸水性只有全麻的1/30），但給畫用的商業生產少，而且這麼好的商品，台灣買不到XD。棉料的保存性在過去被認為比全麻差，但其實優質的棉料不會比麻布差。許多混紡的產品因為內部收縮性質不一，就盡量少用了。

圖：米國有賣人造纖維畫布，價位是比利時全麻的1/5。

三、打底劑：基底材通常會上膠，特別是布類，以防止纖維吸收太多顏料，使得顯色不佳。上膠之後的基底材和繪畫層之間會使用一層打底劑，通常是白色的，目的是為了 a. 防止油畫中的油滲入底下的畫布造成畫布變質 b. 增加顏料的咬合和吸收少部分的顏料 c. 提供底色。打底劑又可以分為：傳統水性底（gesso）、傳統油性底、現代油性底和壓克力底（acrylic gesso）。（先不討論傳統的半吸收底）

1. 傳統水性底：gesso在義大利文是石膏的意思，傳統水性底就是石膏+膠做成的，後來更常用白堊（碳酸鈣為主），所以嚴格講起來，只有石膏或碳酸鈣+膠做成的底可以稱為gesso。傳統水性底有很好的吸收性，幾乎可以畫上任何畫材，但是限制也很多，因為它缺乏延展性，容易裂開，所以基底材只能使用板材，而非畫布，現在也沒有工業生產，需要手工製作。（做一塊板的時間都可以畫一張畫了）
2. 傳統油性底：亞麻仁油+鉛白薄塗，完全乾燥要等半年，太早畫就有可能會裂開。畫起來手感好，但長時間會變黃（放在北投的只需要短時間）而且有鉛中毒的疑慮。可施用於板材和畫布，是以板材為佳。
3. 現代油性底：是以醇酸樹脂製成的傳統油性底的替代方法，乾燥時間較快，可施用於板材和畫布，但仍然以板材為佳。預先使用油性打底的畫布有商業生產，比較少見但買得到。但無論傳統或現代油性底的畫布，和上膠的畫布接合都不夠好（油在水上），在長時間之下都會裂開，畫布若裱貼在硬底板上會有點幫助。
4. 壓克力底（水性）：製造商刻意用gesso來指稱這個不是gesso的產品，所以應該要用全名acrylic gesso或壓克力打底劑來稱呼。現在市面上幾乎所有現成的畫布都是預先用壓克力打底劑來打底的，壓克力底歸類於水性的材質，可以穩定施用於板材或畫布上。

下面討論常有爭論的打底層和繪畫層的組合起來的穩定性問題，需要考慮油性水性的特性，（油+油）或（水+水）是最安全的組合；水在油上絕對不行；油在水上的組合，需要再考慮基底材，板材比較不會漲縮，所以油在水上是安全的；而（畫布+壓克力底+油畫）的組合，是最需要研究討論的地方。

Golden官方的研究和文件顯示，壓克力和油畫之間的結合是純粹物理性的結合，需要足夠的粗糙面和孔洞才會穩定，Golden出產的壓克力打底劑因為有夠多的孔洞，足以咬住油畫顏料，所以（畫布+壓克力底+油畫）在目前的觀念裡面也是足夠穩定的（但還是用在板材上會最好）。另外，不同廠商製作的acrylic gesso品質不一，買來的畫布如果預計要畫油畫，強烈建議還是重新使用專家級的acrylic gesso打底三次以上才會穩定。（Claessens比利時畫布應該就不用了XD）

另外Golden也很貼心地對先畫了壓克力顏料的畫，之後又在上面畫油畫的情況給予建議，這和acrylic gesso有點不一樣，因為acrylic gesso就是設計成多孔洞比較穩定，塗了壓克力顏料的表層對油畫來說比較不穩定一點，建議如下：

1. 基底材盡量使用板材，如果一定要用畫布，畫完之後畫布要釘到比較硬的底板上，畫布背後能蓋上無酸背板更好，背板能防止畫布被撞傷，也能減少濕度起伏，無酸背板不需要有孔洞讓畫布呼吸。（「畫布需要呼吸」這句話是無稽之談XD）
2. 壓克力顏料層一定要全乾：至少要等三天乾燥，0.6公分厚的壓克力需要2-3周才會完全乾。
3. 壓克力表面要是霧面處理的，因為光亮面太滑了，油畫可能會咬不住。（有輔劑可以把表面變成霧面）
4. 避免使用像輕質塑形土那樣太軟的肌理。
5. 不要使用吸收性打底劑（Golden的特殊產品，一般少用）
6. 適當的保存環境，避免捲、摺畫面。
   

歸納以上最安全的組合：

1. 板材+（不打底 or 傳統水性底 or 壓克力底）+壓克力顏料
2. 板材+任何打底+油畫顏料
   （各種現成打底好的板材在歐美的美術社是固定商品，明明是最穩定的材料，但在台灣的美術社卻完全沒看過，想要使用的話，要國際購物運送或是去建材行買材料自製）
3. 畫布+（不打底 or 壓克力底）+壓克力顏料
   
   
   

圖：各式各樣做好的板材，台灣都買不到

不完美但可接受且常用的組合：

1. 畫布+（壓克力底 or 傳統油性底 or 現代油性底）+油畫顏料
2. 畫布+壓克力底+先畫壓克力顏料+再畫油畫顏料

會裂的組合：

任何基底材+任何油性底+壓克力顏料

總歸來說，在一般使用的情形下，市售預先使用壓克力打底劑的畫布足以應付油畫和壓克力顏料的需求，以壓克力顏料更適合（水＋水的組合），使用前最好自行用專家級壓克力打底劑加強。油畫的基底材以穩定的板材為優，若畫於畫布之上，傳統油性底、現代油性底、壓克力底都不完美但可以接受，使用可調鬆緊的內框會更穩定（但爆貴）。傳統油性底有鉛白的問題，兩種油性底在長期會裂開（在20度以下的低溫更容易），畫布+壓克力底+油畫在目前的研究結果都很穩定，但仍然有尚未完全了解其特性的隱憂，所以也有些人認為：寧可使用已知會裂開的油性底，反正修復專業已經很了解這個媒材了，而壓克力系列的產品雖然穩定性高，但如果發生問題，修復師可能比較不熟難修。

參考資料：

1. Kate Wilson, Drawing and Painting: Materials and Techniques for Contemporary Artists, Thames and Hudson, 2015.
2. Ray Campbell Smith, The Artist’s Handbook 3e, DK, 2009.
3. “Oil Over Acrylic Application Guidelines”. Golden, https://www.goldenpaints.com/technicalinfo/technicalinfo_oil_over_acrylic. Accessed 25 Dec. 2020.
4. “MATERIALS INFORMATION and TECHNICAL RESOURCE for ARTISTS – Grounds and Primers”. Department of Art Conservation, University of Delaware https://www.artcons.udel.edu/mitra/Documents/Grounds-and-Primers.pdf?fbclid=IwAR3CZfMsXHPEKHUcs_OKH05hqRwdJcg5yCdOvWLc-_zPzV0nJezEkLZ4PYo. Accessed 25 Dec.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