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lf art therapy——傾聽:以藝術召喚,跨越自我的疆界

文/ 邱寶慧 藝術治療師

前言:

       藝術家一直都知道創造力的源頭就是自己內在的情緒騷動。史蒂芬・金(Stephen King)在小說《戰慄遊戲》(Misery)中的一個角色說:

       因為作家記得一切,保羅,尤其是創通。把作家扒光了,指著他的傷疤,他可以跟你說每一道傷疤的故事,無論傷疤有多小。大的傷疤簡直就是一本小說了。如果你想當作家,有一點才華當然很好,但是最重要的是你得記住每一道傷疤的故事。

       藝術就是持久的回憶。

       或許藝術的目的就是轉化生命的創傷,癒合就是接受衝突和掙扎(尼采,1956)。去年(2019)三月,我作為一場講座的聽者,與講者之一的大有有了第一次的交集,在不同講題間的休息片刻,「妳是藝術治療師?」「我有一個展覽畫房樹人,妳可以分析作品嗎?」「純分析作品不行啊」這個說明問題,但沒有自我介紹的先生令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困惑之餘隨著下一場講座開始我懷著一點好奇、還有一點排斥感回到位子上,『…..這位講者和剛剛跟我講話的人穿的衣服好像…..!長得也像….』我環顧四周,確認了講者吳大有醫師正是剛剛對話的人,從講座內容得知大有為影像科醫師、畫家、美術研究所學生等多重身份,在重組了一下之前的對話加上作為聽眾蒐集到的資訊,想像可能是一個大有個人策展、全為個人藝術創作的可能性大增,講座結束後,在之後的第二次談話過程中了解大有亦即策展人的想法,在這個藝術計劃中,創作的進行是受試者(畫家本人)依據房樹人測驗(The House-Tree-Person Test)藉由自由想像繪出房子、樹和人,他將以藝術上的方法表現個人在不同時期生命中的情感與私密的議題,再請藝術治療師根據畫面提供詮釋,使觀眾能夠根據繪畫的本身搭配心理學上對於圖像的詮釋,將更多創作者的私語言轉換成公語言。這並非是藝術治療的評估和工作情境,亦即不是由個案-治療師-作品所形成的三角架構,是創作者一個人踏上自我探索的旅程。

       於此,可定義這篇論述為我作為一個藝術治療師,在藝術家的邀請下參與探究作品可能有的深層意義,但我的任何詮釋都有可能會矮化了作品,也矮化了創作者。但作為一位觀賞者,提供我的心得筆記,在保護創作者和他的作品的原則下列舉所有可能的詮釋,一場公開的藝術展覽召喚藝術家和觀眾的參與,任何的參與很容易就會變成所謂的詮釋對話(interpretive dialogue),而意義就存在於藝術家和觀者來來回回的對話中浮現,雙方都能在過程中一起得出更多發現與創造意義。

       每一個人的生命意義都是獨特的。藝術治療師必須堅持只有創作者本人能為自己的生命下定義,但意義無法在一個人孤立的真空裡產生,他總是存在追尋者和他人的人際互動裡。這便存在著極大的矛盾!透過藝術的中介與投射,吳大有此次展覽的概念清楚呈現這個矛盾。創作者的自我剖析,像拿著手術刀、做CT…解構自己、重新詮釋。但為了看見經驗之外的非常世界,對於謎題本身的自己,提供破解之謎,他冒險將內心境界映照在以畫為鏡的鏡界中被看見,卻也可能回饋了更多問題,而非解答。這是藝術家在展覽過程中不可預期將承受的挑戰,雖然危險於自我揭露的風險,但藝術家本身作為一個命題者和私語言的衛冕者,這絕對是一項正向的感受,傾聽到更多生命的聲音,維持創作的熱情,這是自己才能賦權自己主動剖析、探索、承接的能力,也是創作者本身的優勢。

       「我就是我,我之所以為我。」

         每張圖都如是說。

       因此作為觀者,我並沒有詢問和蒐詢更多大有的成長背景資訊、也沒有因作品而有更多談話,大有走完的這趟內在旅程,我並沒有扮演藝術治療師的角色,而每個人的人生故事都很複雜,不同階段的自己有可能有重複出現的議題,乃至互不相識的兩個人也有可能出現重複的隱喻。在此,我提供由藝術治療的角度描述所見,將不同的隱喻主題分別陳述出來,堆疊起來或許可以提供作品更多元存在的面貌。

       我會試著列舉所有可能的詮釋,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看到或看得懂每一種可能的詮釋,我盡可能有方向地進行,亦可將觀賞的計畫提供參考。注意作品激起的情緒和可能的象徵,傾聽作品、和在此展覽中展出的作品有更多連結,不妨可透過以下幾個步驟(Bruce L., Moon):

一、仔細察看作品中有些什麼:不帶任何預設立場地觀看每幅畫,不只是每個單一的物件,更重要的事是整張圖為一件完整的東西,顏色、質感、形狀…都是重要的元素。

二、探索作品激起的感覺:而非一下子就認定某種情緒,提醒自己有更多的可能性。

三、考慮所有可能的象徵意義:避免過度仰賴心理學書本上的詮釋,盡可能保持開放。

       作為觀者,對作品打開自己去感覺、去感受、去探索,可以是種和藝術作品更真誠相遇的起點,亦能加深與藝術家跨時空對美感與情感有更高同感的敏銳度。

       在平時的臨床工作裡,可以有機會傾聽到創作者的故事和透過重述創作者的故事或作出回應使彼此有更高的自我理解和彼此理解,這也使人與作品間產生見證、傾聽、關懷的交流。

       我並不清楚大有是不是會進一步在展覽中向觀賞的大眾披露作品背後的故事,以及對他自己的意義,如同他在邀請卡上自述的初衷,藝術挖掘成長中的創傷和經驗,他亦得到掙扎過後的解脫。期待未來有更多對話和討論,在此之前,容我先強加自己的意義於展覽的作品之上,以粗暴的姿態進行詮釋和評論。

內容:

    “如果無法拒絕放下過往,那就必須藉由創作將過往重現”——路易絲‧布居瓦

       與心理測驗的房樹人測試相較,大有的每一張作畫時間都很長,這不只是展現出不同的藝術美感,也像給作品戴上了不同的面具,有時過度發展的面具可能會使自身真我的感覺消失。因為當花了很長時間去畫一幅簡單的畫,可能不願意表現真實的自我更多、思慮更多。最先畫的事物與場景也許更表示最關注的方面。大有展覽中的部分作品有的我有機會先看到原始之初的變化,這些在後來被掩蓋的部分也依然保留了個人認同感,當他們在大有的畫筆下重返創作出來的意識層面,有非常多的意義:可能再度引發了焦慮、但也重塑了一個安全空間把曾經死命地去分離且壓抑的自我認同統整起來,在早期或過去時期的自我結構所辦不到的,而今整合為一,使自我活動更擴大,生命更上一層樓,也是不斷個體化的歷程。

       以下內容按照我收到作品的順序呈現:

一、華麗的冒險

       作為展覽的第一張創作,也彷彿是展開“告解藝術”(Confessional art)回顧的開端。

       “想像這是一個陰森的森林,有點像地獄的場景,樹木有尖刺的感覺,人好像被釘在地上,或是被探照燈照到”之所以透露詭異的氣氛,是一開始的構圖上色便是鮮豔的粉紅背景,顯現放下權威、已幾乎滿溢的熱情將畫面淹沒。襯托右邊最大的一棵樹綠色枝葉茂密,加之人物的陰影和樹下的黯淡彷彿暗示著環境環伺著強烈的不安,人物以傾斜的角度與身下的影子相連,好似手腳被用鎖鏈釘在地上或尖刺上動彈不得,但即使被困住卻將手腳分得很開,透露著活動力強大的內在力量或活動空間,人格的雙重性、複雜性在原始的構圖中顯得特別突出。

       整幅畫原始的構圖與上色時,小小灰灰的房子隱藏在最大的一棵樹的樹冠中。“右邊最大的樹上畫一個白色的小屋,像是小朋友會搭建在樹上的樹屋。”彷彿訴說著童年時期的母題:自我保護;在險惡的環境中尋找一個安全的庇護所。但房子「高居樹頭」卻又暗示著處境艱難。個人與家庭處在高低懸殊的處境,缺少門亦可能暗示與家中某位權威關係缺乏情感交流。樹代表了個體自己幾乎無意識感到的自我形象、姿態,標示其內心的平衡狀態,樹還有具直接含義是個體與環境的關係,具有生命意義的象徵。當樹與房子零距離,既有可能表明極度缺乏安全感,也可能暗示著受到原生家庭超乎尋常的影響或感覺依賴。

       從樹來看,是一個眾林樹,自我防禦的感受是有的,環顧在人物四周卻大多是不長葉的樹,幾棵較小如針如尖塔的樹幹感覺有一部分個性尖銳、不易相處的;幾棵樹葉如掌型,是願意與人接觸、可以表示熱情或同情心;不過其中最能保護自己的形象是強調樹冠的右邊大樹,特別強調樹冠往往會表現出壓抑自己的情緒,強調透過知性去分析。茂盛的枝葉有太多的目標想要實現,為了實現自我滿足,表面上能與人進行很好的交際或慎重,這從樹中有影的細節得以透露,不過當回到自身自處的議題時,瘦長的樹幹讓人不禁擔心適應能力的穩定性。

       完成圖,樹木尖刺的感覺消失了,加上了許多如掌型或大葉型的樹葉,不易相處或尖銳的一面在完成圖中保留一小部分,但更願意展現的是好相處的一面。但森林的陰森感覺還在,房子只有畫部分的面,雖然很顯眼,但卻是幻影。對於家庭或私領域幻想力強,但現實生活及人際關係和自己的幻想空間保持可以隨時逃避的距離。

       詳細地描繪樹皮可能常常強迫性地控制自己或批判自我對環境仍有不協調感,也許也是正因如此想要整理清楚、回顧過去的經驗,將內心的掙扎與糾葛浮於意識,驗證更多自己支配現實的能力後以解決目前的課題。

       在觀賞原始圖和完成圖時,可感覺到完成圖光線更飽滿、尋求更多的溫暖。彷彿有一道開關,原始圖是燈關了,完成圖是燈亮了,當光線進來了,變成繁華的造景,而沒有枷鎖後看似躺在地上的人和純白且聖潔的房子或投射在樹上的房子光影,原來是分別的兩個個體。

      到底是在地獄?或是在花花世界?畫家從人物從陰暗鮮紅的色彩添加亮橘,如同從血流竄全身的危險與不定去到一個不那麼強烈與現實接軌的美好,恰恰此時純白的家像是空影也就像是抹去真相一般,橘色的小人彷彿也能在此時減輕罪惡感,得到救贖。    

二、搖擺

       仔細看的話,人物有五官,但表情不清晰。看不清楚是不開心或害怕或酷酷的,有一種不易親近的感覺。房子非常小,小到古怪,反而感覺這特別反映本我,呈現一種幻想、童貞、甚或故意幼稚化的趣味。

       “因為看了現代舞的表演,記得了一些奇特且不穩定的姿勢,畫出來有點快要摔倒的感覺,所以在腳邊畫了一個很小的房子,人好像被房子絆倒了。因為這張看起來滑稽,所以讓他在頭頂長出樹來。”

       舞蹈藝術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暫時保存性』,但能被觀者留存在心中且因此作畫,必定是引起心中一些漣漪。這張作品也是下筆到完成花比較少時間完成的作品,情感相對較為直接、思慮較少。人的動作看來失衡、但卻又清楚地表達動作意識,動態進行中的人物可能會摔倒、會維持不動、或旋轉一圈,這是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可能會經歷的歷程,如感覺迷失、與眾不同、爭取別人的注意、感受到被拒絕⋯⋯可能因此產生情緒困擾。

      舞蹈動作也是一種表達感受、情緒或故事的媒介,反映出個人的身體經驗、心理狀態、內在衝突、情緒張力與人我關係,在畫家的畫筆下的作品使藝術創作提供另一種溝通的管道,但能留下永恆的記錄、並在創作的過程得到情感的抒發。巨大的人物看似自我膨脹、自制能力不佳,在與觀舞後的連結,可能是觀者也將自己幻化成舞台上正在演繹的舞者。

       如此敞開的動作顯示畫家願意在創作中讓別人了解自己,但側面與遮掩卻又希望自己具有神秘感,雙手臂機械式地平舉看來仍感到不能很好地適應環境,粗略的手指畫法,與畫家能夠表現的成熟畫畫技巧不合,是故意表現退化的狂躁反應而為之。此外,人云藍色憂鬱,身體以暗示能適應環境的淺藍色為主,與塊狀的一團深藍在頭形成頭重腳輕的感覺,這絕對和端在頭上那盆又綠又滲出鮮血的植物攸關,彷彿人必須自我抑制去面對所畏懼或憤怒的人事物,才不會傾覆。

       畫家唯一用在支撐於地的右腳下剛好有個小房子出現、但不知與人孰為因果,為使畫面平衡,或增加趣味性,左傾的頭上放上或長出一棵樹,整合最後成為作品。彷彿一切事物的原始狀態,都是一堆看似毫不關聯的碎片,但是這種混沌狀態結束後,會匯集成一個整體。

       如果說其樹冠巨大,如雄心壯志有很多成就,不如說其枝葉累累、如楊柳般垂墜於地,成長過程中似乎停頓在某一個階段,或精力過度傾注於某一個時期或某一個部分,還沒有確定什麼是自己真正的、最重要的需求。甚者,植物的形體像是一種在聖經中叫做”Mandragora”(中文名:曼德拉草)的多年生草本植物,象徵如:菁短、邊緣不規則有臭味、根粗大且常分歧、有時形似下體,在古老的傳說相傳具有催情的作用。可能也是暗示對情慾的需求不滿。ㄧ

      以及在某一個時期,強烈感受到對家庭狀況的拒絕,但尚能維持在一個局面,只是掙扎於與倒下或不倒時,最是折磨。

三、浴火

       潛意識上可能與第二張的人物動作有所呼應,但不安的感受加劇。上一張人物仍在地上,但人物以相似的姿態卻在第三張的創作時變成陷入天際的火光中。纏繞在腦中引起的焦慮使人覺得環繞在一個無法溝通的處境,自我形象和人格的完整性已經難以維持。伸出去的手上彷彿握著一把匕首或可以攻擊他人的器具,從身體輪廓的體態表現出部分男性肌肉的曲線,“人物擺成一個健身的姿勢從天落下,我當兵的時候在傘兵部隊,所以這個墜落的人讓我想到軍隊中痛苦的日子,高壓、隨時都在焦慮的狀態。”

       人物遠在空中與地面上的家有了天差地別遙遠的距離,但唯一能接住自己的似乎也是只有地面上的家或家中給予的資源。畫家描述“在南海路上有一棟房子,屋頂長了一棵大樹,令我印象很深刻。”屋頂的大樹無法從被滋養的土壤上長成,即使樹的頂端只能使人仰望,起點也不是奠定在堅實的基礎上,對自己能支配的現實處境感覺悲觀。但原來是擦身而過的街頭一隅,而今能觀望清楚的角度,原來是人物當下像是被烤焦之後從空中墜落。

       隨著上色越飽滿越感覺像是一場意外與變故,伸長的左手像是拿著斷裂的陽具,閹割焦慮,所受的傷害彷彿歷歷在目、全身心的焦慮感充滿衝突性。

       背景垂直的筆觸有墜落感。烤焦的人處在其中,感覺身處在充滿男性的果斷和強勢的環境中。但此時的樹木卻恰恰從高樓的窗戶裡面長出,必須展現自我控制和積極生存的意志,究竟是生命終究會找到出路?抑或人類的任性妄為破壞了自然自生自長的規律?值得玩味。

       此時所處的環境隱蔽性高,如兩棟樓房相連不相通,互相隔離。

       樹木是此時畫家筆下的重心,生命成長歷程中的回顧可能也是代表在此時是一個段落的結束。樹加上榕樹鬚,越加越多,彷彿時光流逝,時間過了很久,時而疲勞、時而脆弱。

       很少在畫樹時先話樹冠再畫樹枝,但在這一過程中畫家在畫樹的順序有了這樣交錯的變化,當在右側最高處的樹冠出現時底下是沒有樹幹支撐的,令人覺得不安。

       人物不選擇往下看,畫出嘴巴的同時也明白地表現出強烈地表達慾望,但能向誰表達?向誰尋求支持都是一種矛盾。只關注自我、不承認不接受自身的問題是一段長時間內耗造成的結果。

       最後完成圖與最初的畫有了明顯動態的改變,人物從彷彿向下墜變成向上的動態,彷彿即將要往上竄出這張紙,只有屋子會停在原地,原本的樹木從屋子長出時像是火苗竄出令人覺得不幸、也無法長久,但卻在隨後的每一個過程展現出即使無法從環境中得到滿足,只要跳脫出習慣性是能生存的。或者說,是必須生存下去、也必須跳說出習慣性。

      無法平衡的審視自己可能也是這一時期的寫照,兩棟房子分別是浪漫的粉紅和可能象徵保守權威的海軍藍色以外觀呈現的大片純白保持距離,到了最後一個步驟房子蓋上整片咖啡色,與純白的過度清潔感完全反其道而行,彷彿視覺高度也跟著降低,有退化慢行至更接近地面的感覺。完成圖加了許多窗戶,迫切地想與人交往、但又頻加鐵窗與欄杆,變得敏感多疑、缺乏安全感。兩相矛盾的結果,可能極度渴望溝通但現實上選擇逃避真實的人際關係。

四、巨人

       “想到格列佛遊記,主角被小人國綁在地上”——但畫家畫出來好像是人在地上休息或沉思。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一條道路經過他的腰間,有點像蓋被子。只是被子很小,大部分的身體都蓋不住,好像在思索如何與人交往又想自我保護。

       他是躺在山上的,從身旁布滿了偏寒帶的樹木可以得知。有一種滿滿的依戀感,如道路的帶子繞過身體最私密處,可能在與性別有關的議題或交往上,滿足戀母的情愫。但也可能因此帶來性方面的困擾。

       人物看森林的角度好像是俯視的,覺得安全。樹木眾林大多在圖畫的下半部,人物不滿充滿主動積極的暖色,此時周圍是溫暖的黃光,好像毫不需要隱藏,剛上色的初期左品畫面以路分開的上下兩半部區域,處在一種平衡。或是自上往下觀,擁有種優勢和優越感,是無法被束縛的。

        隨著之後開始整張紙的光芒之處畫滿了樹木,不斷演化,在象徵上可能象徵抱負強大。道路的盡頭出現一棟房子,人物好像從幻想的美好回到俗世與現實,人物腰間有肋骨的痕跡,手臂感覺有肌肉的線條,也逐步畫上頭髮、眼睛、嘴,大致畫出手指,可以感覺想要掌握一切、保持巨人唯我獨尊的優勢,但若是這樣的想法落在與人交往時,就必須審視是否是用來彌補內在的匱乏感或軟弱。

       路的盡頭處有白色的小房子,人物像在沉思,好像有煩惱。用手罩著臉的感覺彷彿是不願意面對關於家庭的議題,彷彿是戀母的情愫演化成單方面吸收養分的關係,但繞過腰間的帶子也像是一條臍帶,延伸到了家,視覺上一切都彷彿安定下來了,對遠端仍有依戀。

      正如畫家一開始的靈感是從格列佛遊記而來,格列佛與小人原是兩個世界的人,何時起身?起身之後是否連唯一的遮蔽物都會消失?可能都環繞在巨人的腦袋。而巨人在古老的傳說中,彷彿是只有蠻力、但管控極大領域的力量的代表,後世想挑戰的英雄只能是以智慧去征服存在於原始的權勢。在早期經驗對父母或成人有著害怕或擔憂的記憶的可能性也許又在此時隱隱作痛。

       房子在最後變成了紫色,相較於剛出現時白色的鮮明變得沒有那麼清楚,也好像可以隱藏個人與家庭的關係。但增溫的紫色可以透過其他的表現表面上似乎很開放,但狹小的門和幾乎被樹木掩蓋的道路卻是沒有準備任何空間允許他人進入。

五、花的盛開

       沒有頭的人物看似人偶一個,明明是正面向前敞開,願意被別人暸解自己的狀態,但又有一種無力感或軟弱感,所以頭隱身不見了,自我的存在彷彿也暫時不用面對。

       人物身後的一般平房感覺有著現時很多的問題正在發生,顏色都像是快起火了,人物知道或目睹過一切的發生,從人物比房子的顏色更加炙熱可以感受到,究竟是放了一把火跑開的人或是從火裡跑出來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人物坐在很久。靠近手和腳邊的菁部初期像是紅色的繩索般,也像是血管流動著生命力,血液從鮮活淨化過的紅色直至污穢不堪的暗黑色,人一度感覺即將無法存活。但花在此時卻越來越盛開,爭奇鬥豔、五彩繽紛,有的淒美活的短暫,有的卻屹立不搖,絕美綻放,像是開始了一場物競天擇的角力賽,美不勝收,耀眼不凡。滋養灌注過的花朵可能回饋予人,重新活了回來,但再也不是一開始炙熱的模樣。

       感覺房子的養分開始不夠,提供的空間也太小了,所以把房子加寬,天空加黑色,花朵像在陰天裏面發光。枝條用黑色,其生長的型態有墜落的感覺,也有一些黑色的花朵。到此感覺人在這屋子的陽台待得太久了,不進屋可能是與屋子裡的權威人士相抗衡,但又不敢或不想跳下或選擇別的方式離開,滿滿的焦慮感。

       但是盛開的花轉移了注意力,表面榮耀的外在表現可以維持某種安全性,可以把自己隱藏起來。

       詭異病態的美感暗示著瑰麗的焦慮感。美而立體的花,如同要掙脫畫布一般,人似乎也隨著花的盛開,有了流動的感覺。對外界的刺激有了更多豐富的感受,但一些早開早枯萎的花也暗示著常常不能把握現實,孩童期可能有抑鬱經歷的沮喪或無力或許也是外人所不能了解的原因。

六、溫室

       相較於之前五張到第六張的創作,比較沒有混沌感,有一種靜態感,可能是處在屋內的關係。畫筆的線條快速流暢、有些感覺筆跡特別重,有著強烈的自我主張。 

       ”這張想要畫溫室裏面的仙人掌,去了歐洲幾個國家,很喜歡他們植物園的溫室,製造出了和溫室外截然不同的溫度濕度和林相。也想到小時候和媽媽去南非玩,有仙人掌公園。“——畫家的聯想好像感覺到一種急促的興奮,行動上似乎也變得積極。可能暗示著對性的經驗,使戀母情節找到一個依存之處。

       開始先擇為兩棵糾結在一起的高大仙人掌上橘色,不免聯想到陽具崇拜或男性權威性的過度展示,橘色亦有象徵盛大的意味,伴以為地上球型的仙人掌添加筆觸,中間以綠色的仙人掌作為聯結,仙人掌遍佈的地上,趴著人形,好像在沙漠中口渴的樣子。

       對性過度飢渴的狀態,成了一個與真實的自我或現實分割的雙重性格。溫室畫成了彩色,地上是黃色的沙子。且因為陽光強烈,所以影子很明顯,仙人掌有開花。渴望愛渴望美,對愛情的嚮往炙烈,可是兩棵糾結的橘色仙人掌感覺上不只是一個男性的權威角色在其中,是否有些強烈的擔憂也於焉產生,明顯的影子在左,暗示陽光不是從頂出開口的方向而來是從右上而來,需要溫暖也感覺權威,多是暗示關係中的父親角色,畫家為男性自然不是依戀著父親而是排斥父親,有更多追求獨立的渴望在其間。

        開了更多的花,生命開始有意識地耕耘,是需要付出很多努力的。仙人掌加上刺,更不易親近,但綠色仙人掌有意識地將溫室內的每一株仙人掌都環繞著,好像綠葉的存在是在保護花朵般,這裡有一些柔性的力量使過度擴張的男性權威得以安撫。這個時期慾望和性和愛的母題或困擾,就先隱身在追求美感卻又覺得自己有瑕疵或罪惡感的矛盾衝突中,而最後從右上角開了一個窗得以逃避。

七、狂奔

       ”這張想畫一個在大農場或莊園裡面奔跑的巨人。“一開始畫家便有了對環境的設定,可能有特定對生活或對工作的聯想,從原始的草圖中畫家感覺腳的動感不夠,想要改變腳的位置,但是在他多畫了一隻腳之後,又覺得畫面蠻有趣的,有一種滑稽的感覺,所以把原本想要塗掉的腳也留了下來。一直到快完成前畫成了四隻腳,感覺到所需要的活動空間非常大,如果這是兩個人則有兩個角色,符合畫家兼具其他職業身份——醫生,若是一個人那變成了手和腳都用上了,跑得很急、很快,彷彿身後有什麼可怕的事物正在追趕的焦慮感。

       白色的房子,與人保持了一段距離,甚或中間還有樹林、圍一圈竹籬笆,內心深處最基本的需求就是安全感,可望建立信任關係,希望周圍的朋友忠誠於自己,但又把世界區分成不同的部分或內外的圈層。

      可能很謹慎地將自己的生活限定在最核心的圈層裡,對外人走進屬於自己的圈層是非常感受侵犯的。

      莊園中若能長出藤蔓和花,暗示著欣欣向榮,人在跑著的作為是否會傷害了農場的作物,變成了內在矛盾與衝突。

      這張作品改圖較多,承受的挫折相對較多,包含房子的底部向下延伸,改得很高。這和跑動的動態原始的意圖感覺不同了,隨著屋子長度的延伸,人越跑與屋子的距離變得更近。畫家在過程中需要不斷進行整理的過程。

       可能在外面的活動空間很大,但內心缺乏安全感,過度的幻想化生活,逃避現實生活與人際關係,人想外擴張的行動與護持著安心感本是一種掙扎,是苦也是受也是活著的感受。

八、失控

       畫家這張想要有點骯髒和粗糙,所以先用沙子打底。塑造可觸摸的感覺、彷彿這是留在情感經驗上一個拂之不去的厭惡感。

       先出現的是中式保守的三合院,原本想畫成整個都是紅色的,但是畫的時候臨時改成的綠色,給人封閉的感覺。畫家想到過去曾經因為和朋友吵架,對於美術系研究所考試的焦慮產生的恐慌發作的感覺,畫了一個巨大飄浮在空中的人形,手腳細長,沒有安全感、心理失衡、身體無法控制的無常,此時額外地渴望和尋求溫暖,但感覺外界的支持時有時無,因本身的焦慮已經大到超過自我能夠包容的邊界。

       畫家筆下的人物姿勢扭曲,是為了將自己侷限在紙張、房子、重重的框架裡面,身體的部分雖然飄在空中,但還是會使人感受到掙脫不出邊界的感受。似乎是受到壓迫的,因細長的手腳仍困守其中,環境對自我的攻擊抑或折麼在某一時期很多,一時動彈不得了。

       過程中有一度房子被整個塗掉了,畫家感受這個結果不錯,可能當任何束縛減少了,都能有稍稍喘息的感受。

       但這只是暫時性的,畫家重新畫上房子的骨架,甚或將本來最外側往外的手移向內,有一種作繭自縛的感覺。這張圖最詭異之處在於如透視圖,畫了下顎骨、肋骨和脊椎骨。包含肌肉的紋理。一種變態的美感,畫出了備受折磨的過程。骨頭是堅硬的,是保護的意象,但也使人聯想到人的死去和葬禮,失去了所有的恐慌。

        過程中人物軀體顏色的轉換塑造了許多心境的層次的變化,激動和富攻擊性的紅色遍佈全身,一開始只有頭頂位置加上綠色,無法動無法想,情緒上的焦慮反應在當下可能極度抑制,也和最初房子上的顏色一樣。後來在接近性器官所在的位置加上黃色,從而暗示想掌握控制下來的焦慮感,直到作品接近完成時加上黑色蓋住,可能最後是一個混亂的告別作結。不過於此同時,腿骨有一側的位置塗上了藍、加之為藍綠色,可能也有一個自然的新關係加入,一些關係的結束與新生交錯,從手臂延伸的綠色看來力量很謹慎地控制中,最終慢慢地畫出手指的細節,其中一隻手接觸到了地面,對環境的支配從匱乏感與適應不易,雖仍有左右不定的狀態,但已經落了地,比較安心。

       畫家重新將房子上色,房子旁邊畫上獨立沒有相連的樹木,負面的感受可能在此期間此起彼落,只能更加自我防衛,逃避不安的核心情緒。最右邊的是一朵花而不是樹。特別重視的某人可能是新的人與女性,或許是在此時期出現的。沒有畫地平線和影子,可能對一切都還在適應。

      當房子添加聖潔的白色似乎可以使畫家最為安心,但加上的結果可能有一些隱藏這個家庭議題的感覺。畫家自己描述人型的肢體是扭曲位移的,四肢的外型有點像狗的腿,表示可能是因為最近家裡多了一隻狗的關係。或許狗連結到重視的人或女性或新的關係,仍在適應中。

九、小王子的星球

        “之前去英國的時候有一個印象深刻的場景,是各種型態的樹木聚集在一起。想要用金色的背景表達舒服的感覺。”剛來到一個與生長環境遠離的屬地,有一種美好的、豐盈的被滋養的感受,各開各花,各長各樣,一時感覺較為激切焦慮,從畫樹雜亂表現的筆觸看來較無忍耐性。

       但隨著時間流逝,天空的顏色開始有點夕陽的感覺,加上淡紫色的雲。都彷彿是決定先慢下腳步,即使偶爾抑鬱不得解,但能量始終能來回循環著。

       快完成前畫家重新整理了樹的場景與添上不同的顏色,適應性比較好後,似乎又開始有了急躁地傾向,加上左上畫的粉紅色樹枝,可能選擇了一個覺得獨創的、不拘泥過往的決定,或許內在有些許覺得任性,但又覺得美好,在完成圖時於左上的枝頭加上些許白色,可能仍感覺一些抵抗,所以想法很多、但行動力還比較缺乏。

       白色的石頭和草地感覺內斂,總是仍在耕耘著。或是裝飾著、練習著。白色的石頭如鑽石或鹽的結晶,有情緒淨化了也潔淨了象徵,從上一張到此張使用的背景顏色相似,可能有些之前的嫉妒或其他負面情緒過了幾度歷程而沈澱下來。

       完成圖整體的感覺溫暖舒服,在樹叢中畫上白色的房子,有個人在柔軟的草地上躺著享受。白色的房子並不清晰,細緻程度遠不及圍繞的樹群,但好似是畫出了煙囪的形狀,可能關心性的能力、或權力,也有可能因此迸發更多的創造力。

      人在此張圖並不明顯,畫得非常小,是否相對於外在環境的美好覺得沒有足夠的安全感,可能是在等待、猶豫尚未自我整合的階段,暫時避開所有可能衝突的課題,人與關係與家庭的議題最後才浮現,像是不想提及的思慮,又始終環繞心緒。

十、重生

       草圖開始很像是刻意分成左右兩側的比例,只在右側先畫一個肥胖的團塊狀物體,仔細一看彷彿中間有一女性的陰戶,可能隱含對性的認同、對性的嚮往,畫家說這團狀以趴跪著的樣子在一個房子的空間裡面,感覺意識聚焦在此意念上。

        從空間上的構圖來分析,一般刻意選擇偏右側畫是暗示著較理性、自我控制、更憧憬於未來而非現在。之前畫家的作品較無此一刻意左右分側的構圖方式,感覺這張有較多的想法之後再下筆。

       漸漸地形體的身上長出了植物。植物的頂端頂到牆壁之後卡住了。感覺不像是被困在屋子裡面,反而像是延伸出去吸附住在牆壁上。從無到有的過程彷彿效應極快的化學變化,畫家下筆的感覺興奮並急促加快了起來。注意到在之前的作品中只有出現過一次在屋內的景象,但這個房間被設計成很封閉,只有一個螢光紅色的小門作為出入和對外通道的存在,畫家巧妙地將形體和門的塗上一樣的顏色,感覺彼此呼應著,是同時出現的,只是非常小的門和巨大的形體感覺並不同相容,螢光粉紅團狀物上幾道片狀筆觸上色的淺褐色感覺團狀物在震動,更使人困惑於門或物體形成的時間孰前孰後。

       原本這個空間很白淨,像實驗室,但空白的時候也顯得孤單,隨著逐漸添色畫成了灰色的水泥牆,有髒亂不潔的感覺,也在差不多同一時間的創作過程中,團狀物開始有了人的雛形和樣子。畫家記錄中提及當他加上像是腐敗、嘔吐物或是鴿糞的東西後,“我覺得像是在畫上面吐痰,有療癒感。”滿滿的惡趣味,抑制不住的狂躁反應,傳達感官、肉慾的氛圍,人物由此開始變得比較清晰。

       植物的枝幹剛開始有點像枯枝般生硬,逐漸調整成了圓滑的線條。且植物根部似乎是在人型裡面,仔細看有點像一個人也有點像兩個人疊在一起,“決定保留這樣的曖昧。這種疊在一起的樣子讓我想到大體解剖的時候看到疊在一起的屍體,人生第一次看到死人,留下很深刻的驚悚印象。”

       對於一般的畫家來說,學習過程可能畫過的是活生生的人,但畫家因為習醫的過程更多的時候是解剖死去的人,拿刀而不是拿筆來與奉獻給做研究的大體做交流。可能也是此時兩種身份交疊了在一起,保留了兩種角色於一身也是一種曖昧,可能也能互相滋養,這也是守衛自己內心的方式,別人不輕易踏進的絕對領域。

      若是用作為表示親密關係的伴侶,也是有意義的,人無法出得去也進不來,強烈的交纏也化做是愛到至死方盡。

      完成圖最後增加了樹的分枝和大小,長出樹根像是從人身上獲得養分生長的樹,也增加了樹枝上面的疙瘩,有些地方的樹幹被覆蓋,不清晰。艱辛、磨難或衝突是成長過程中的印記,承受著生活壓力或緊張,關於家的困擾仍有,所以樹葉像是在颱風中晃動,某些方面的壓力仍然不輕。只是這也透露著有風可以透進來,人與家的關係不是靜止不斷的。

        愛在最強烈時,「化作春泥更護花」可能是最佳寫照。犧牲自己也可以。畫家好像發現了什麼,同時也失去了某些東西。在黑暗的空間裡,本來應該是感覺被拋棄、害怕、受傷或空虛,但也由掙扎中意識到內心深處很希望有人抱著,好像回到母親的子宮裡——可能曾經被棄受傷的兒童自我和畫家呵護自己的母親自我,成為完成圖最主要的象徵。

       重新把自己生出來也是放自己自由,在延伸蔓延直至到掙脫釋放的過程,需要感受到自己的脆弱和相信自己能保護自己的力量,這兩者都是生命中最珍貴的禮物。

十一、在彼岸

        與上一張作品不同,第十一張的構圖一開始落在左邊,左邊常常代表著過去。象徵高貴且童話的城堡是過去的美好,人落在右邊,一個人在陽台看著左面的城堡,城堡周圍有迷宮花園。兩者的距離非常遙遠,想像中最理想最在乎的一切與現實間仍有重重阻礙,走出迷宮也揭示了一路上自我探索(Self-discovery)的過程。

      圖開始上色後最先出現的是人的背影、山、晦暗的天空,山如女性的乳房,潛意識有戀母情節,也是意識轉動的軸心。人物的背影彷彿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想法,但是頭與手打上了陰影,有很多困擾和情緒上無法認同的障礙存在,極度在抑制衝動。

       隨著將天空改成了洋紅色,快速地畫上藤蔓、畫上了花朵、城堡、迷宮和山上的樹。天空彷彿有一點光芒從雲透出來。自己所處的現在生活的人事物或壓力增加地很快,自身有種不安感,和周圍快速憑添的景物一起變動。

      畫家透過將四周改得空曠一點,似乎壓力也暫時遠離了些。城堡畫成了吼叫的樣子,覺得心情舒坦,它好像幫創作者吶喊了。彷彿壓力也會自動閃避的,使其中的人物可以持續維持不動的姿勢,也不會被環境吞噬。

      畫家在此也添加反身元素,人物的背面有明顯的脊椎線,給予雄偉的感覺。生長於白堊紀的有些恐龍的背脊骨隆起,和皮膚相連,實質為肌肉所覆蓋。藝術亦受到仿生學的影響,此有生物上視覺展示的意味。原生的壯美,為彰顯權力而生。這彷彿使人物迸發一搏的勇氣,若能突出正面的五官會使情緒感覺更加釋放,最後人臉加上了和城堡一樣的門(嘴巴),一起對照怒喊,兩相呼應很有趣。其實仔細對照,城門和人嘴一起叫、城堡、人、山、藤蔓都在叫。累積在腦裡的情緒通通都抒發出來了。

       最後完成圖荊棘被畫地糾結腐敗,和欄杆一起像是血管的感覺,花好像爛掉了,畫家如是說“也像是吐痰在畫上面,覺得很療癒”。先前十張的創作彷彿圖畫的景物是在空間不斷延伸出去,最後這張圖感覺有兩股力量在強力拉扯,植物的荊棘往內聚集,再延伸下可能是完全屏蔽了觀景台望向城堡的視野,植物的荊棘同時也向外蔓延,花開花謝,永遠有追求愛的願望,有的已然造成了深深地、永久的傷害,繼續影響著成長,但這種動態感使人覺得這是一個有創造性的成長環境,它不美好但很真實。

      人物所站的位置,可能是另外一個家了,只是缺乏對家庭感受的安全感,所以守在陽台欄杆處,最初孕育自己的地方永遠與自己有連結,切不斷的聯繫,過去的關係需要透過轉身或變形迎向一個新的自我認同與關係認同,才能在噩夢揪扯時,安住己心。現實是從一個家跨到另一個家,過去的魔咒已然從失落、死亡、混亂⋯⋯中透過浮於意識被自己慢慢超越與破除,標示人生旅程近入過渡狀態的起點。

       在畫家完成至第九張作品時曾告知展覽計畫仍有四張尚未完成,在完成第十和第十一之後決定到此為止,關於房樹人沒有什麼想畫的了。或許原本十三張作品的念想也有其意義,“13”  在象徵意義來說有死亡、悲劇等等暗示或典故,畫家在第十張作品連結死亡的情節、以及在第十一張作品中的城堡與人所站的閣樓,一如回到展覽計畫的初衷與原點——將人帶回到巴別塔之前的世界,那是文明之前,但畫家在畫中卸下了衣裳、傲慢回到純真,努力地證明即使遭受了溝通的障礙、因而產生種種分歧,但人與家、與生命創造的起點會在某些瞬間找到彼此可以相喚呼應、甚或吶喊直至聲嘶力竭也要讓對方聽見看見的無限企望和充沛的感情。

後記:

       「妳從畫裡面看得出來我的孩子在想什麼嗎?」臨床工作上,時常遇到家長提出這樣的疑問,甚或在一些需要被詢問到工作的場合也會遇到當場有人做畫,要求現場詮釋或解畫,身為藝術治療師,常常需要一再解釋這樣美麗的誤會,我的工作並無法透過一張或幾張創作去了解任何一個人,而是透過藝術創作陪伴個案之後針對個案的狀況作出觀察判斷與提供輔導建議,而個案的作品透露出來的意象可以幫助我嘗試去協助當事人或家長理解大大小小的腦袋裡在想些什麼,並且討論如何因應,才是我極為熟悉的工作內容之一。而隨著人與自己、重要關係中的彼此之間了解的增加,也往往能為治療或輔導帶來令人驚喜的助益。藝術治療是臨床工作中讓我們了解個案、尤其是幫助個案對自己有更高的自覺後轉化自己生命的方式之一。

      因此當大有提出他與他自己的藝術治療計劃,他成為計劃中的施測者也是受試者,那麼是否有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他人、特別是藝術治療師存在的必要性?這些問題我思考了許久。

       大有的展覽計畫分為前期與後期,前期是畫家的創作歷程,後期是畫作展覽的公開過程,藝術治療師的存在價值被定位在前期,但在此部分大有的選擇與安排是只有他與自己的存在,除了這可能是大有最熟悉也是最安全的情境,此外過程中會激盪中哪些敏感的內容、記憶、情緒、感受,收穫或傷痛,他一開始也是不會全然知道的,如果與人的關係是一個更為敏感的議題,那麼他變化了所有標準化的流程,可能昭示了一種獨立、叛逆也是一種不想被幫助的心緒。這是一種猶如有的青少年在青春期會全身心地散發著的氣息,在我之後觀賞大有一系列的作品時,常有在觀看青少年作品的感覺或錯覺,我想其中有大量是回顧早期經驗而體現出的藝術創作意象,但我只能揣測,然後專斷地詮釋所思所想,這令我在寫作的過程不斷懷疑自己的必要性、風險性和價值性,當然還有倫理性。

       我仍處在這種掙扎,書寫亦即創作,我也必須經歷畫家在歷程中對自己的審視,成為展覽的一部分,我是介於藝術創作與公開展覽之間,所以從空間概念上我是一座橋樑,連結一個人的私領域和成為公語言間的道路,其他人可以透過這道橋樑到達或回到或穿越去到與畫家一起探索的領域,一起敲打心緒的節奏,因此激起大腦中的漣漪,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妙而驚奇的事情。而在藝術治療中,畫畫技巧從來不是必要的一部分,自然地,欣賞和詮釋話是每個人都有的權利,每個人都可以搭建不同的一條路去到與大有連結的方式,那是創作者與觀者相遇的時刻,在畫裡、在心裡,在當下或乘著魔毯去到未來的時光裡。

      和大有素昧平生,即使有了此一合作計畫我們也鮮少聯繫,這幾個月來,透過社群網絡微妙的保持偶爾的聯繫,主要是他的圖的分享及我的文字回饋。在少許幾次的聚會中,交流了一些各自在藝術相關領域的經營與努力,大有在聆聽別人時所散發的專注,他的積極、強度與決心,不是透過臉上的眉飛色舞而是謹慎地斟酌與回應,每每令我印象深刻。身為一個優秀的影像科醫師,在醫學工作上,他用專業協助病患與臨床醫師更好地溝通與改善生命品質,透過他以病理知識和科技能力對每一位他不會真實接觸但卻深入其身體內部對生理現象的分析,使更多人能更好地認識自己的身體。卸下醫生身份厚,他的才華與熱情不減,一步步的建構了自己另一片夢想中的學習與生涯藍圖。我想忙於臨床,兼於研究所學習,同時有講座、接畫工作,本以為這已經是心力的極點,所以當他提出正著手展開以房樹人測驗和心理分析內容相關的策展,詢問我參與的意願時我覺得興奮有趣,卻意想不到幾個月之後,熱騰騰的每幅作品的“影像初稿”竟然真的在我眼前出現了。

       大有勇於在美術研究所的畢業展中以自我揭露的房樹人測驗(The House-Tree-Person Test)為主題,展覽中呈現的不是藝術創作中最高超的技巧,不是大有於畫畫創作上能力的展示成績單。但透過他以己身的創作為例,不只使用顏色、筆觸、線條、質感等藝術上的方法表現情感,更採取了藝術治療的測驗方法,進一步提供心理學上對於圖像的詮釋,將更多的私語言轉換成公語言的每一幅畫面創作與文字詮釋的轉換,他化被動為主動去引領觀者去感受與瞭解,在看似“只有房樹人”這個基礎上的圖樣背後,許多精彩、特別、意想不到的想法和饒富令人一再咀嚼的深刻意念。同時,展覽完整的呈現,則讓觀者體會,一個人的內在,往往比我們以為的更豐富,更多采多姿,擁抱更多痛苦與光明的時刻。而在整個創作的進行中,畫家在過程所承受的自我揭露(self-disclosure),同時讓我們窺見了畫家的生命故事與成長歷程。

       我定位自己非旁觀者而是作品的觀者的角度參與作品詮釋的過程裡,有時感受到彷彿跟著畫家玩心理遊戲般的趣味,有時則因畫家內在世界的表露而感到意外或驚喜。但更多時候,我更感動於畫家於藝術創作歷程中探索自我成長與碰觸最深層的自我的迷人思維。大有即將公開的作品,是他從而展開一系列探索愛與傷痛和療癒的歷程,它可以是閒暇之餘,豐富藝術生活的一場展覽,可以是美術研究上的一種學術創舉,但絕對是畫家與自己詳實的內在對話紀錄,他堅持不讓自己感覺良好,而是拼了命地深入挖掘痛苦地意義,我深深地欽佩與尊重畫家的痛苦,不試圖遮掩或排除痛苦,示範了也提供了一個平台與情境,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透過畫畫可以在這裡自由地接觸自己的各種感覺,弔詭的是,畫家說到這反而讓他減輕痛苦,帶來療癒感。因此端看觀者以何種角度參與,相信都會有不同的領會與收穫。

       尼采言:「擁有人生意義的人可以忍受任何生活困境」,畫家在探索性創作過程中不斷地碰觸到此核心,至善至性。身為展覽的第一個觀者,(雖然是線上觀看), 除了寄予畫家與策展者祝福,並樂於與基於各種原因而在畫展中駐足、欣賞創作,開始感受的你分享之外,也期盼著日後能欣賞到更多大有的繪畫作品,透過圖畫去體會他與內在生命交流,感受他與藝術碰撞時所摩擦出的美麗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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